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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今日话既说到这里,我也可以告诉你,起初我们成婚,我的确是因为怀着上一世记忆,才对卫氏怀有深重的敌意和芥蒂,并因此伤及了你。可这半年来,我在京南大营里朝思暮想,辗转反侧,比任何时候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卫瑾瑜。这天底下,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我如此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和你白首到老,一生一世,再也不分开。”

    “一生一世。”

    卫瑾瑜咀嚼了一下这个词。

    的确很美好,很令人向往,可发生在他和谢琅之间,注定只能是一个笑话。

    这一辈子,他只想做两件事,一个是报仇,一个是回金陵,最多再加一个给外祖母颐养天年,谢琅从来不在他的计划内。而且,卫瑾瑜抬起臂,于黑暗中望着那一点朱红,他的身体状况,注定世间所有长久美好之物,都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卫瑾瑜再度舔了下唇角。

    血腥味儿以更醇厚的方式在唇齿间漫开。

    对面人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我玩儿够了,你走吧。”

    卫瑾瑜将匕首收回袖中,冷漠道。

    谢琅没有动,直接将人打横抱起,道:“帮你换了药,再回去。”

    卫瑾瑜到底没说什么,由他去了。

    只在到了床帐内,坐下时,忽然就着两人眼下姿势,攀上去,狠狠照着谢琅肩头咬了下去。

    这一口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。

    一直到咬出满口血腥味儿,卫瑾瑜依旧不肯松开。

    谢琅岿然不动,默默受着,等终于感觉那陷在他血肉里的齿松了些,方问:“解气了么?”

    “骨头太硬,没滋味。”

    卫瑾瑜撑着他肩起身,任由唇边上沾满血,淡漠道。

    谢琅便道:“你若真喜欢,改日我剜下来一块给你啃便是。”

    卫瑾瑜一扯唇角。

    “剜骨报恩,你的大恩人可不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没有我的允许,你不许再踏入公主府半步,否则休怪我不客气。”

    谢琅打量着眼前人。

    “真的玩儿够了?”

    “不玩了。”

    卫瑾瑜抱臂靠在床头,语气无情:“姚氏富可敌国,你刚去昭狱里见了姚松,怀握宝藏,盯着你,要寻你麻烦的人不会少,我小门小户,沾不起这些麻烦。”

    谢琅不由一笑,低低叹口气。

    “瑾瑜,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是哪一点么?”

    “便是这份清醒无情。”

    他幽深瞳孔里跃动着火光,语罢,再度俯身,深深吻了下去,一直到将那柔软唇瓣上的血迹一点点舔舐干净,方撬开齿,继续往内攻掠。

    “世子,姚松出事了。”

    次日一早,谢琅刚回到谢府,李崖便神色凝重来禀。

    谢琅脚步一顿,背影沉默许久,问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今日一早,狱卒进去送饭时发现的,用一根削平的金簪割了喉,人已经死透了。”

    “金簪?”

    “没错,听说是藏在了锁枷底下,才瞒过了锦衣卫耳目。”

    谢琅抬起头。

    天际一片沉沉的灰,玉楼金阕皆被笼在昏暗之中。上京的繁华,姚松是永不可能再看到了。然而他也算得到了解脱,不必再受一道极刑。

    李崖满面担忧。

    “世子昨夜刚去见过姚松,姚松今早便死在了狱中,属下实在担心,形势于世子不利。而且,今日谢府外面无端多了许多探子。属下和赵元试探了一番,发现他们皆武艺高强,且并不是一拨人。世子是奉韩阁老之命行事,要不要……去见一下韩阁老。”

    谢琅唇角露出抹讥笑。

    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”

    “我此时去见韩莳芳,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,坐实了那些流言与揣测。”

    “记住,你们是定渊王府的人,代表的是整个定渊王府的脸面,就算是天塌了,也不能自己先失了方寸。”

    李崖到底有些不甘心道:“韩阁老明知此事是个烫手山芋,还派世子过去……属下只是替世子委屈!”

    谢琅面色骤然一寒:“陛下与凤阁肯全力支持北境军,粮草军饷第一时间发往北郡,我身为定渊王世子,为陛下分忧解难,理所应当,责无旁贷。劝说姚松,也是为了朝廷军饷粮草大计。这样的话,以后再敢让我听到第二遍,自己领军棍去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姚松暴毙,是发生在锦衣卫昭狱里,自该由锦衣卫去查证,岂是你该置喙。”

    “是属下失言。”

    李崖垂头,咽下后面的话,正色应是。

    谢琅问:“京南那边情况如何?”

    李崖跟他进了屋里,将手中密函呈上,道:“情况不大好,之前世子采用逐一分化的计策,将黑风寨十三个寨子一一击破,如今这些寨子听说国库空虚,朝廷军饷吃紧,又趁机吸纳了不少流民和匪徒,他们之间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,竟放下旧怨,重新成立了新寨子,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。飞星、流光二营战甲还未配齐,之前剿匪又折损不少装备,这回兵部又不肯批那批废甲,一旦这些悍匪卷土重来,京南大营恐怕根本抵挡不住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悍匪妖言蛊惑流民为他们卖命,实则毫无人性,所过之处,烧杀抢掠,□□妇孺,无恶不作,连三岁稚儿都不放过。”

    “户部的军饷,如今都紧着各地边帅府发,哪里顾得上京南大营。世子之前抢的那些好东西,也基本上全花在改造装备上了,万一那群悍匪真的卷土重来,飞星营和流光营恐怕真的只能拿命去填了。”

    谢琅沉默顷刻,道:“备马。”

    李崖:“世子是要去?”

    “兵部。”

    李崖一怔,应是,笑道:“其实世子早该去找文卿公子谈一谈的。”

    出了谢府正堂,赵元已在院子里等着。

    见李崖脸色不好看,赵元用胳膊撞了下他:“出了何事?”

    李崖:“世子要去兵部。”

    赵元立刻明白其中关窍,道:“这是好事啊,苏公子如今是兵部尚书,那批废甲能不能拨给咱们,说到底,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么。苏公子就算看在二爷面子上,也不会袖手旁观。”

    “你懂什么。”

    李崖没好气看他一眼:“世子和京南大营的难处,苏公子难道真不知道么?他若真有心帮忙,就不会非逼着世子亲自上门找他。”

    “我算是看出来了,这再好的人一旦沾染了权力二字,都是会变的。”

    赵元:“兴许苏公子有自己的难处呢。将废甲重新利用,本就是苏公子上书陛下提出的建议,他若先带头废了规矩,岂非有徇私之嫌?再说了,苏公子若真不担心世子安危,昨夜就不会撇下一众同窗,特意赶到北镇抚了。”

    李崖:“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。”

    “咱们谢府与崔府原本算是一家人,如今倒弄得这般生分。世子在上京什么处境,他们难道不知道么,外头人使绊子也就算了,自家人也这般,我真是替世子心寒。”

    赵元拍拍他肩:“行了,一大早就吃了炮仗似的,这些话你在我耳边说说也就算了,可千万别到世子面前乱嚼舌根子。”

    谢琅到兵部时已近午时,出门时还是小雪,到了兵部衙门,雪粒竟已撒盐一般。

    守门兵吏本就畏惧谢琅,知晓新任兵部尚书与谢氏关系匪浅,态度比以往更热情数倍。

    “苏大人正和几位大人议事,世子到值房里稍待,喝杯热茶,小人马上进去通传。”

    兵吏直接引着谢琅往紧挨着议事堂的值房走,那里是接待阁老们、司礼监大监和朝廷要员的地方,寻常官员根本没资格进入。

    谢琅道:“不必了,直接去武官值房便可。”

    兵吏应是,知道这位世子脾气非同一般,也不敢违拗。

    进了兵部大门,谢琅就见靠近衙署大门的地方支着条长案,一人正坐在案后,提笔登记进出人员,案上身上落满雪。

    谢琅问:“明明有值房,为何让他大雪天坐在外头?”

    兵吏摇头叹气:“别提了,这位孟主事不知怎么得罪了上峰张侍郎,被罚在这里思过呢。”

    “孟主事?”

    谢琅走近一看,才发现案后坐的人竟是孟尧。

    “谢世子。”

    孟尧倒是爽朗一笑,起身与谢琅见礼。

    谢琅见他整个人冻得脸色青白,身上却只穿着件单薄的官袍,默了默,问兵吏:“你们兵部主事在兵部,连杯热茶也喝不上么?”

    兵吏面露难色。

    孟尧道:“世子就别为难他了,能赏此雪景,喝不喝茶倒无妨。”

    谢琅自己拿起笔,在登记簿上写了名字。

    谢琅坐在值房里,约莫等了一盏茶功夫,苏文卿到了。

    “方才有几桩要紧事商议,让世子久等了。”

    苏文卿一身正二品绣锦鸡官袍,在对面坐下,命人沏新茶上来。

    谢琅:“无妨,眼下边境战事吃紧,兵部事务难免繁重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我刚接触兵部事务,还有诸多不熟悉之处。”寒暄过,苏文卿问:“世子这个时辰过来,可是有急事?”

    谢琅摇头。

    “恰好路过,帮二叔给你带几件冬衣,无甚急事。”

    李崖侯在外面廊下,立刻捧了一个包袱进来,放到案上。

    谢琅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东西已给你带到,我还有事,不打搅你忙公务了。”

    苏文卿沉吟须臾,在谢琅走到值房门口时,直直望着那道身影,站起来道:“世子当真没有其他事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